第壹百九十七章 小國的悲哀

　　晃了好半晌之後，金富軾才幽幽轉醒，嘆了壹聲後指著樸精光道：“妳走吧。以後若是有機會，便去將妳的父母妻兒都接到大宋來，王構待妳等並不好，妳等也犯不著為他賣命。”
　　待到疑神疑鬼的樸精光離開了客棧之後，金富軾才勉強打起精神，對樸成性吩咐道：“此番回了高麗，我會尋機送妳姐姐與妳外甥等人來大宋，妳若有心，可將妳的妻兒也都壹起送來。”
　　樸成性疑道：“不至於如此吧？”
　　“不至於？呵呵。”
　　勉強掙紮著從地上站起身來，金富軾苦笑壹聲，說道：“王構小兒誤我高麗深矣！只怕我高麗歷代先生攢下的百年基業，即將毀於王構小兒之手！”
　　眼看著樸成性依舊壹臉懵逼的模樣，金富軾無奈之下又是長嘆壹聲，問道：“高麗國小民寡，夾於宋金之間，該當如何自處？”
　　“事大！”
　　聽到這個問題，樸成性頓時信心滿滿的道：“姐夫之前就曾說過，小國之於大國，譬如奴婢之於主人，唯有曲意奉迎，方可保得宗廟。”
　　金富軾點了點頭，說道：“不錯。可是妳知不知道，小國事大，其中有個忌諱，是萬萬不能犯的？”
　　“忌諱？”
　　樸成性撓了撓頭，壹臉懵逼的道：“這個妳倒是沒跟我說過。”
　　金富軾又是長嘆壹聲，說道：“小國事大國，如奴婢侍主。為人主者，最恨奴婢背主！
　　我來問妳，倘若妳家養的奴婢背著妳去伺候另外壹個跟妳差不多身份地位的人，妳會怎麽辦？妳是會去找那人尋仇？還是直接將那個奴婢打死？”
　　樸成性道：“自然是把那個背主的奴婢打死！”
　　金富軾點了點頭，說道：“不錯。妳會選擇打死那個背主的奴婢，焉知大宋官家和金國皇帝不是這麽想的？”
　　樸成性遲疑道：“也……也算不上背主吧？”
　　“算不上？”
　　金富軾呵的壹聲譏笑道：“王構小兒即位之初，曾有宋使前往高麗，王構小兒‘紫羅公服，象笏玉帶，拜舞抃蹈，極謹臣節’。
　　後來向金國稱臣，王構小兒壹面說著什麽‘固非出自清衷’，又指責詞臣所作應制詩文指金國為胡狄，稱‘安有臣事大國，而慢稱如是耶？’。
　　如此兩面三刀，事宋事金如出壹轍，倒也真真是為難了王構小兒。只可惜，只是因為他事宋如父，事金亦如父，才使得高麗既不受宋國待見，也不受金國待見。如今，金國更是視高麗為奴婢，打起草谷來絲毫不心疼。”
　　樸成性半懂不懂的點了點頭，卻又遲疑道：“可是……可是，姐夫妳也曾說過，高麗小國，事大為上，無論宋、金，都是高麗得罪不起的。要是按照妳現在這個說法，無論是為了宋國而惹怒金國，又或是為了金國而激怒宋國，最後倒黴的不依舊是高麗？”
　　“不錯。倒黴的壹定是高麗，這便是小國的悲哀。”
　　金富軾嘆了壹聲，說道：“可是，無論徹底倒向大宋還是徹底倒向金國，只要忠心事主，倒黴歸倒黴，卻不壹定會滅國。像現在這般兩面三刀，兩面都想討好，只怕滅國之禍不遠。”
　　略微壹頓，給了樸成性壹絲消化的時間，金富軾又接著道：“京觀者，始於春秋時楚、晉之戰，楚國率先為之，以晉軍屍首封土為丘。其後，京觀之風越行越盛，因為築京觀可以‘伐不敬’、‘懲淫慝’。
　　可是縱觀中原史書，好著京觀的武將大有人在，好坑殺降卒的也大有人在。但是好築京觀的皇帝……自我束發讀書以來，僅知當今官家壹位。如此帝王，縱然殘暴無比，也必為當世之雄主。
　　或許像方才樸精光所說的那般，大宋官家忙於灤州邊市與移民墾荒諸般事務，壹時間未必會對高麗用兵。可是等到大宋官家騰出手來，又該如何對待似高麗這般的背主之國？
　　無論宋、金之間如何，大宋若是想要征伐毀滅高麗，妳覺得金國會阻攔大宋麽？
　　且不說如今的金國還有沒有能力阻攔，就算有，金國又豈會為了高麗而開罪大宋？別說什麽唇亡齒寒，道理人人都知道，卻又有誰真個放在心上了？”
　　金富軾越說越平靜，樸成性卻是越聽越心驚，待聽到最後，樸成性的雙腿已經開始打顫，額頭上的冷汗更是怎麽樣兒也止不住。
　　樸成性如同待宰豬羊壹般哀嚎壹聲，叫道：“若果真如此，又該如何是好！”
　　金富軾沈默了半晌之後才開口道：“這壹切也不過是我壹家之言，且待我面聖之後再行計較吧。”
　　“面聖？還有機會面聖麽？”
　　面如死灰的樸成性癱坐在椅子上，口中喃喃的道：“從明州到京城，何曾有人在乎過我們？如今雖說國書已經遞到鴻臚寺，卻沒見宋國有壹人來尋咱們，只怕確實如妳所說，宋國皇帝早就起了征伐之意了。”
　　……
　　皇宮之中，何薊微微躬身，奏道：“微臣前番遣人試探，金富軾言語之中大有賣掉高麗之意，多半是打算待價而沽。倒是那個名喚樸成性的副使，壹直面有不忿之色。
　　後來，樸精光見過金富軾之後回報，金富軾曾在客棧內氣到吐血，不僅大罵王構誤國，還說讓樸精光自尋出路，沒必要替王構送命，那個名喚樸成性的副使也沒有什麽言語。”
　　說完之後，何薊將手裏捏著的壹疊紙呈到了趙桓案頭，躬身道：“此為探子所錄金富軾與樸成性兩人在客棧內言行。”
　　趙桓嗯了壹聲，拿起來隨手翻了幾頁之後又忍不住笑道：“這個金富軾倒是個明白人。可惜了，高麗上上下下也就出了這麽壹個明白人。
　　算了，金富軾那裏暫且先晾他幾天，也不用再遣人試探了。回頭記得多派些人手前往高麗，朕要知道王構小兒每天吃了什麽。”
　　待何薊躬身應了之後，趙桓又扭頭對無心吩咐道：“派人去通知種老相公，讓樞密院和禁軍做好試射開花火炮的準備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