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04章 臥魚的逃亡

　　尖頭短靴離開了地面，猛地壹下深深紮進了臥魚柔軟的肚子裏。沈重的力道頓時攪動、穿透了他的五臟六腑，將所有空氣都擠出了他的氣管。叫人難以忍受的劇痛將他的視野塗成壹片漆黑，但他能想象到根根青筋正從自己血紅的皮膚裏浮凸出來，壹道摻雜著血絲的唾液緩緩流出了嘴角。
　　在他承受的十幾下踢打中，這壹下還不算是最重的。
　　“我這個人比較傳統，”那壹個始終未知姓名的男人，在他頭頂上氣喘籲籲地笑了壹聲。“進化不進化，我還是更喜歡這種古老的方式。”
　　臥魚感到自己的頭發被人壹把抓住了，撕扯著他的頭皮，生疼生疼地將他的腦袋拽了起來。隨著空氣流入口腔，視野漸漸清楚了壹點兒，他勉強看見了那個男人模糊的輪廓。
　　“人不能承受痛苦，這是生理構造所決定的。”
　　前任指揮官的手指沈得像鐵，臥魚感覺到自己的頭皮好像正嘶嘶拉拉地離開頭骨；在對方粗重的喘息中，仍帶著晚餐牛肉的氣味：“……我可以繼續，看看妳承受的極限在哪裏。我也可以停下，把妳隨便扔到星球上壹個角落裏去，從此妳再也不會見到我。選擇哪壹個，就看妳的了。”
　　即使明知自己戰力低下，臥魚剛才仍然試著戰鬥過了。他的進化能力【Natural Habitat】盡管能讓他迅速適應各種環境，但此刻卻幫不上壹點兒忙；他扔出去的所有攻擊，都在這個男人面前壹觸即潰。
　　但這並不是叫他陷入眼下境地的原因。
　　因為他叫莎萊斯幫他抵禦敵人了。
　　“妳以為妳偷偷改了我的密匙，妳就安全了嗎？”
　　隨著他的冷笑，他咚地壹下將臥魚的腦袋撞在了酒水臺上，沈悶的撞擊響聲從頭骨開始壹路震蕩著脊椎。待他順著酒水臺滑下去以後，那男人將壹只靴子踩上他的耳朵，鞋底用力來回蹭了幾下；沙沙鳴響中，劇痛像細蛇壹樣鉆破了他的皮膚和耳骨。
　　直到聽力重新回到他耳朵裏，他才聽見那男人的聲音漸漸清晰起來：“……Mother Ship，船艙裏根本沒有裝備武器。看來妳對太空飛船不大熟悉……哪有建造時會把槍口沖著自己內部的飛船呢，我問妳？”
　　他在這幾句話的工夫裏，又給了臥魚狠狠幾下。那男人找的都是人體上既脆弱，又能引起劇烈痛苦的部位，似乎不是壹個新手了；血、唾沫和眼淚壹起從臥魚臉上淌下來，他張大了嘴，喘息聲如破風箱壹樣響亮。
　　“要不是妳喊了那麽壹聲，我還意識不到妳改了密匙呢。”那男人低聲笑了壹笑，再次抓起了他的頭發。“現在，要麽告訴我新密匙，要麽繼續嘗嘗我的傳統。”
　　臥魚雖然弱，但不傻。
　　現在唯壹壹個阻止那男人殺死自己的東西，就只有他腦子裏的新密匙了。壹旦忍不住痛苦告訴他的話，自己壹定會被扔出Exodus……
　　但是這痛苦實在太難以承受了，仿佛壹段無窮無盡的活地獄，看不見頭的漆黑。他以前沒發覺人竟可以這麽短視，短視得讓他只想結束這痛苦，其他的什麽也不管了。
　　不行，不行，忍住……模模糊糊中，他眨了眨眼睛，目光停留在滑至房間另壹頭的聯絡器上。
　　它仍然安安靜靜。
　　為了能讓自己盡量不去想正在遭受的、壹波又壹波的痛苦，臥魚咬緊了腮幫內側，試圖想明白林三酒現在正在幹什麽，她為什麽不再打進通訊了。
　　然而他的努力只維持了短短十幾秒鐘，就又壹次被肋骨斷裂的痛苦給打斷了；隨之而來的，還有那男人突然高昂起來的咆哮聲：“妳說不說！”
　　“我，我說。”臥魚終於受不了了，從斷裂的牙齒間吐出了幾個字，和壹點帶血的唾沫。“喘……讓我……喘……氣……”
　　那男人緩緩松開了手，讓他像壹袋石頭似的摔在了地板上。
　　等他終於積攢起了足夠的體力說話時，臥魚慢慢張開了嘴；那男人正緊緊盯著他，脖子朝下長長地伸著，形同壹只禿鷲。
　　“買、買妳房子的女人，”他想擡手指壹指通訊器，但決定還是省點力氣，於是轉了轉眼珠：“她什麽都知……知道了。她馬上要打進通訊來……”
　　雖然他說的不是密匙內容，但那男人的目光還是立刻挪到了通訊器上。他很顯然以為自己破解了謎團，哼了壹聲，聲音裏帶著遮掩不住的煩躁：“原來是她安排妳這麽幹的？男寵還真是壹個危險的工作啊。”
　　臥魚垂下頭，喘的每壹口氣都像千百張薄刀片從胸口裏割了過去，更別提說話了：“她……她正在追上來……”
　　“什麽？”那男人吃了壹驚，立刻蹲了下來，壹張長方臉也在他眼裏清楚了起來；臥魚暗暗地在心裏罵了壹聲——這家夥長得居然比他還正派。
　　“她怎麽會追上來的？”
　　“飛、飛行器……”
　　那張長方臉上飽經風霜的紋理，在壹瞬間與五官壹起擰成了壹股子陰狠。“她搞到飛行器了？”他低低地罵了壹聲，站起來邁過臥魚，大步朝聯絡器走去：“妳最好說的是實話。”
　　他的步伐剛剛壹落在臥魚身後，後者立刻強忍著撐起了自己的上半身，壹刻也不敢緩地朝酒水臺屏幕低聲說了句：“派壹輛懸浮艙到我面前！”
　　“好的，”當莎萊斯應了壹聲時，那男人猛地扭過了頭。“妳說什麽了？”他怒喝了壹聲，壹把抄起了地上的聯絡器，騰地直起身子朝他走來——臥魚壹時間嚇得肝膽俱裂，慌慌張張地往酒水臺外爬去。
　　然而不等他爬遠，他就感覺自己的後心被人壹把抓了起來，緊接著被朝前壹扔，像塊被血浸透了的濕抹布壹樣重重摔在了地上——“妳不是要出去嗎，我幫妳！”
　　在臥魚不斷的咳血聲中，那男人緩步走到他面前，擋住了去路。門口外走廊的光線瀉進了茶室中，將他兩只套著黑色短靴的腳染出了壹圈亮邊。臥魚盯著地面，腦子裏壹陣陣暈眩，幾乎沒聽清他又說了些什麽。
　　“我最後給妳壹次機會，”那男人咬著後槽牙怒聲喝道，“不然別怪我——”
　　他壹句話沒有說完，地面上驀然多了壹片影子，無聲無息地遮蔽了他身後的光線；臥魚立刻嘶喊了壹聲：“別停！往前開！”
　　莎萊斯順從地照辦了——在那男人猛壹回頭時，懸浮艙已經襲近了，直直地撞進了他的上半身；壹聲鐵肉撞擊的悶響裏，他勉強掙紮著壹擰身，痛哼著滾落在地面上。
　　能不能逃得壹命，全看現在了！
　　臥魚撐起自己幾乎快要支離破碎的身體，用不知哪來的力氣大吼壹聲，縱身躍向了懸浮艙。懸浮艙已打開了門，降到了壹個他能舒適地坐進去的高度；當臥魚摸到了座椅的皮套、半個身子撲進了艙內時，他感覺到自己的腳腕被人拽住了。
　　在身體往外壹滑的時候，他立刻伸手死死握住了駕駛輪。
　　“莎萊斯，開、開車！”臥魚只覺身後的力量越來越重，眼角又壹次泛起了眼淚。“快！最高速！”
　　“這不是車，”莎萊斯溫柔地回答了壹聲，懸浮艙猛地加了速：“請小心扶好。”
　　在身體仿佛要被扯成兩半的劇痛裏，臥魚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牢牢握緊了駕駛輪而沒有松手的。在懸浮艙高速前行的時候，風不斷打在身上、臉上；他的兩條腿垂懸在半空中，腳腕被那個男人緊緊抓在手裏——但是現在他的嘴自由了。
　　“拐彎！”臥魚聲嘶力竭地又壹次命令道，有時聲音大，有時是氣聲，有時吐出口的只有血沫：“再、再拐！”
　　那男人被他拖拽著壹路往前滑行，即使身強力壯，也在地面上、拐角處被磕得跌跌撞撞、不斷悶哼出聲。在壹聲咒罵以後，他終於不得不松開了手，臥魚頓時感覺腳上壹輕，連精神都好了幾分；他急忙用最後壹點力氣爬進了駕駛艙，重重關上了門：“沙、莎萊斯！”
　　“是。”
　　“不要讓那個男人接近我，”臥魚氣喘籲籲地說，“把我身後的通道門都關上。”
　　“好的。”
　　這樣還不算是完全保險了。那個男人壹定對這艘飛船很熟悉，說不定還有別的手段可以恢復他對莎萊斯的控制；別的不說，他身為這艘飛船的真正主人，身份居然只靠壹串密匙來保證，也太大意了……為什麽莎萊斯沒有認證他的身體特征，比如指紋或者瞳孔呢？那不是更安全嗎？
　　他腦子裏像是漿糊壹樣，想著想著就又成了昏昏沈沈的壹團。他不知道自己的骨頭斷了多少根，只詫異自己現在還能動、還有意識；饒是這樣，當莎萊斯問他他要去哪的時候，臥魚也已經處於昏迷的邊緣了。
　　“去……去……”他迷迷糊糊地說，壹個念頭像影子似的閃進了腦海。“去露天花園……林、林三酒……可能在那……”
　　他說完，就失去了意識。